第 107 期 2005-07-15

健康知識
用關心與愛心看美國牛肉是否安全

開放美國牛肉進口的爭議從四月中以來一直沒有停過,在美國傳出第二起狂牛症病例後達到最高點,衛生署也隨之作出「禁止進口但不需要下架」的決定。在此事件暫告一段落之際,我們想在風險評估(risk assessment)與風險溝通(risk communication)兩事上,從專業和受惠者的角度,與大眾共同思考。

衛生署以專業態度作了很嚴謹的風險評估,達成的結論很簡單,台灣進口的美國牛肉風險很小。但是這樣的結論,並沒有獲得民眾的全盤信賴。部份媒體提出很多疑點,認為衛生署是在替美國護航,以致該結論的科學根據,都被遺忘忽視。這個過程反映了問題的癥結,不在風險評估,因為爭議焦點很少是質疑風險之小;而是著重於風險溝通不夠清楚。顯然單方面的擇善固執,並沒有令大眾信服,引起應有的迴響與共鳴。

風險溝通要有效果,首先要認同民眾的恐懼是合理的。因為對這種狂牛症的恐懼,光看媒體報導,好像一旦吃了進口的美國牛肉就會得此絕症似的。民眾因完全不熟悉這種罕見的疾病,而且無法自我掌控其危害度,只能完全仰賴著政府的把關。此時如果政府以關心與愛心,開誠佈公地把複雜的危害風險評估過程透明化,把專業術語口語化,民眾才能充分瞭解事情真相,覺得決策者與自己是站在一起的。

我們日常生活中,充滿著各色各樣的危害風險,我們似乎都以平常心看待,並不大驚小怪。例如過馬路就有潛在風險,吸菸嚼檳榔,也有罹患肺癌、口腔癌的風險,這些風險,我們都習以為常,不過分害怕,不要求「零風險」、「零危害」。因為這些危害,我們認為是可以自我控制的。與這些熟知的危害風險相較之下,進口的美國牛肉可能引起的疾病風險,實在是很低。大眾之所以會要求進口的美國牛肉要達到「零風險」、「零危害」,一方面就是對狂牛症的不熟悉,另一方面就是對「零風險」、「零危害」的不瞭解。本文願藉此機會對這兩方面稍作說明,希望一旦瞭解狂牛症是怎麼回事,並知道「零風險」、「零危害」的代價,那麼對美國牛肉是否可以進口的疑慮,就較能以理性去辨明了。

我們的目標應該是強調「可為社會所接受的風險」 (Socially acceptable risk),而不是「零風險」 (zero risk)。「零風險」和「零危害」,直覺上是人人想要的目標。但這種目標實際上是可望不可及的。因為所須付出的社會成本非常鉅大,而這種社會成本,將由所有人民共同分擔,所以必須有大家的共識和贊同。若經由有效的風險溝通後,社會達成共識,才能明智地不求「零危害」「零風險」,卻為達到「可接受的風險」而努力。

國人對美國牛肉的安全顧慮,來自於害怕食用到感染狂牛症(牛腦部海棉組織病變,簡稱BSE)的牛肉,在人體會引起極其罕見的變異型庫賈氏症(variant Creutzfeldt-Jacob Disease,簡稱vCJD)。在此應該強調的是,狂牛症是牛的病,不是人的病。即使在牛身上,在美國上億的牛隻中迄今也只有兩隻被證實感染了這病。狂牛症是一種很特異的病,牛與牛之間不會直接傳染,牛只有在吃進病牛的肉骨作飼料,而且是吃進夠量時才發病。而在美國,這種回收牛的肉骨作為飼料的作法已在1997年就被禁止了,所以1997年以後的牛肉,理論上問題已不存在。

我們在此試以哈佛大學風險分析中心所作的評估為參考,探討因食用美國牛肉可能在人體中發病的機率。首先,前面說過,狂牛症之發生,必須有病牛的肉骨為飼料,而且吃進的量須夠大,才會發病。這種以病牛的肉骨製成的飼料有多少呢?美國農業部迄今調查了四十多萬隻牛,沒有一隻病牛。但是這些年來,美國一共發現了兩隻病牛,這是在美國一億多隻牛群內三千四百萬隻肉牛中所發現的,所以以病牛的肉骨製成飼料的可能性為三千四百萬分之二。其次,因為自1997年起已禁止以牛的特殊部位如牛腦等作為牛飼料之用,1997年之禁令後才出生之牛,理論上不會吃到有感染之飼料。這就是政府為什麼只准進口三十個月以下之牛肉,來避開1997年禁令前有可能吃到有夾雜病牛肉骨粉的老牛。1997年之禁令後,理論上牛是不會吃到有感染之飼料的,但考慮到人為的疏失,不能完全免除,所以分析上以兩成錯誤去估計。再者,帶有風險的牛的特殊部位,是禁止販賣供人食用的,如再考慮人為的疏失,分析上又以百分之五之錯誤去估算。最後,牛的特殊部位,一旦吃進人體,不是必定會發病,因為有物種之不同,估計在人體內最高只有十分之一的發病機會。上述的可能性一個一個相乘後,如附表所示,所得之機率,便是非常的小,遠低於百萬分之一。

食用美國牛肉染患變異型庫賈氏症的風險,遠低於百萬分之一,是屬於「微乎其微」的風險(de minimus risk)--就像「被雷擊中」的機率一樣低。科學上認為,想去再降低這種「微乎其微」的風險,是沒有實質意義的。在資源有限的今天,我們日常生活中,有很多重大的危害等著我們去致力解決,我們卻很不幸地,花費太多的精力和資源在一項科學上意義微小的風險上。 如今與其爭論是否藉由將美國牛肉下架以進一步降低危害風險,實在應該轉移我們的精力和資源,去解決其他較有意義的問題。所謂「百萬分之一」的致病風險,不是說在百萬人中一定會有一個人發病,而是說食用美國牛肉的致病率是百萬分之一。某些媒體誤解了風險涵義,推論台灣兩千三百萬人口,即可能將有二三十人因食用美國牛肉而發病的報導,是不正確的。而且附表所計算的致病風險,必須每一條件都要符合,才能成立。如果美國的牛隻監測系統有效運作、病牛的組織確實不再被當作飼料餵食、或美國牛肉的特定高風險部分確實未被進口,則致病風險將更為降低。

我們必須承認,任何事物都有其風險,上述過馬路的風險,吸菸嚼檳榔的風險,罹患肺結核的風險,都可稱為是「可接受的風險」。對於進口的美國牛肉,到底要作到甚麼程度,才是我們該接受的? 是「零風險」、「零危害」嗎?如上述,要求達到「零風險」,要付出甚高於「可接受的風險」的超額社會成本,這個代價會是多少?包括表面上直接或間接的社會成本,也包括一些隱藏的社會成本,加起來,金額當甚為龐大。試問我們社會是否有共識,願意付出這麼大的代價? 試想如果我們想達到車禍的「零風險」目標,就要禁止所有車輛上馬路行駛,因為有車就有危險,難道這種的社會成本,可為社會所接受嗎?

再強調一次,這次事件不只是風險評估的問題,也是風險溝通的問題。風險溝通並不容易。美國環保署是處理健康風險的先驅者,他們在風險溝通方面,把累積的經驗歸類成七大法則。茲列於此,以供各方參考。

  1. 接納公眾為當然的夥伴
  2. 精密規劃,審查成果
  3. 注意聽眾的發言
  4. 開誠佈公,無所隱瞞
  5. 邀同其他可靠的專業者合作
  6. 滿足媒體的需求
  7. 用關懷的態度把話講清楚
附表:
因食用美國牛肉可能引發變異型庫賈氏症的風險評估     參考哈佛大學風險分析中心的評估報告
符號 致病的必要條件最高可能之風險值 說明*
a 美國牛隻患有狂牛症 0/469,423**
2/34,000,000
美國農業部自1990年以來已調查469,423頭,並未檢測出患有狂牛症之牛隻。美國牛隻數約一億頭,其中肉牛約佔三分之一,約三千四百萬頭,十年來共發現兩起狂牛症
b 進口之30個月以下牛隻,吃過可能含有感染部位之肉骨粉< 20/100*** 美國食品藥物管理局動物餵養法規,自1997年起已禁止特殊部位(如腦及脊髓)作為飼料之用,降低交叉感染的可能。但考慮有意無意之違規案件,假定有20% 違例,估計美國30個月以下牛隻吃到感染部位之可能性。
c進口牛肉含有特定部位危險性組織< 5/100*** 美國食品藥物管理局、農業部與肉品工業要求不得將具有特殊部位組織(如腦、脊髓、內臟等)作為食品。特定部位是不得販賣為人食用,以5% 估計有意無意之違規。
d 狂牛症病因子跨越物種引發人類疾病 < 1/10 在牛與人之間有物種上的障礙。對人致病力為對牛之10至10萬分之一。
 合計 綜合風險
a × b × c × d
1/469,423,000<< 1/1,000,000上述每一條件都符合

*背景資料:
1)牛只有在吃進夠量病牛的感染部位(如牛腦等),才會發生狂牛症,牛與牛之間不會直接傳染;
2) 1997年起禁止以特殊部位如牛腦作為牛飼料之用;
3) 我們只進口三十個月以下之牛肉,這是1997年起禁令後才出生之牛,理論上不會吃到有感染之飼料。
** 根據美國農業部統計資料 (2005)
*** 根據美國哈佛大學風險中心評估報告 (2001)
《文:謝顯堂 (國家衛生研究院環境衛生與職業醫學研究組研究員),溫啟邦 (醫療保健政策研究組研究員),吳焜裕 (環境衛生與職業醫學研究組助研究員),李明亮 (衛生政策研發中心主任);本文之精簡版發表於7月10日自由時報民意廣場》